作为扶贫工作组的组长,也是乡里扶贫办的主任,我有责任也有义务,和人民一起劳动,身先士卒。
生在农村,其实我小的时候并没有吃过什么苦。虽然日子不是很宽裕,但能吃饱,而且父母不会让我做特别重的粗活,最多在收秋的时候帮忙下几趟地里。
即使如此,也不会厌恶劳动,反而想把以前没做的现在补回来。
这天上午,晴空万里,太阳高挂,我们这些干活的早就热出了一头汗。
村子里的妇女们还穿着棉袄,我们多不过一件秋衣,还有的索性就穿一件背心,都是又灰又湿。
在地里干活儿,可不像城里那样干净,我们脚下踩的是土地,手里攥着的是泥土,一天下来指甲缝里全是,很难洗干净,也没人在意。
这一阵子回家都比较晚,我和妻子都在乡里食堂吃完饭,然后就一起去地里和乡亲们一起盖大棚。
郑尧有点大工的手艺,拉线打地基,协调砌墙都出了不少力。
我也给郑尧大哥当帮手,和泥、拉水泥、筛沙子,我都差不多干了一遍。
他的妻子和语梦就并肩坐在田垄处看着我们。
一天下来手上就磨出了水泡,可把语梦给心疼坏了。
回到家里,她赶紧找来药水,用棉签给我细细抹上,又包上了绷带。
妻子关心地责备:“你看看你,干活儿也不知道悠着点,手上这么大的水泡。”
“没事,何永生那家伙也磨了一手泡,哈哈哈。”
“你啊,自己都成这样了,还幸灾乐祸。这还比?!”
第二天又到了工地,和永生遇见,两人看到对方的手,都哈哈大笑。
俩人昨天手上都打出了水泡,今儿个都缠上了纱布。
他妻子是护士,这纱布缠得那叫个严实漂亮,手里鼓的像球一样。
我嘲笑道:“你这手裹得像馒头似的怎么干活啊?!哈哈哈。”
“害,待会儿扯开不就完了,你不也是,哈哈哈。”
“我哪里有你缠的那么多。”
我俩正互相埋汰着,郑尧大哥叫我:“小孔,把东边的那堆泥倒点水和一下。”
我高声答应,与永生分开,他是在沼气池那里帮忙的。
我们这里的水得从村子里拉,用三轮车载着两个大水桶,接好了拉过来用,用完了再去接。
水桶就放在三轮车上,插上水管,正好流出来。
负责给我们运水的是郭刚、给沼气池那边运水的是郭强,父子二人干不了什么粗活,但也出了不少力呢。
按正常日子算来,沼气池那边应该比我们提前完工,完工之后就得找个专家调配原料和必要设备了。
我拉过水管,管身全是泥,一抓就是一手,已经无所谓了,下地哪里有不脏手的啊。
一堆土,中间要腾出个大坑来放水,像是月球上的陨石坑一样。
坑里先倒上一半水,然后用铁锹开始和,我开始以为就是和泥呗,可一会儿水就淌了出来,没想到一位村民教我,得从里到外,细细的慢慢的,均匀蓄水、加水。
等我和完,王柱过来了,推着小推车,我俩一起用铁锹把和好的泥铲到车里,再由他推到要用的地方。
“这里没砖头了!”东边砌墙角的吆喝道。
我也高声回应,跑到西边的砖堆,正好放着一把砖头夹子,有这个可就省事多了,不过也沉得多。
人家熟练的小工,竖着一搬就是七八块,根本用不到这夹子。
我最多一次搬四块,这东西一次就夹四块,一只手怪沉的,我还是用手搬吧。
我正要走,郭刚推着个小车过来了,“来,孔主任,咱把砖放到车里吧,我给推过去。”
于是我俩搬了一堆砖放到了小车上,看他推着刚走了一步,本来我就不放心他,果不其然。
当下就翻车了,砖头全倒了出来,碎了几块。
“你这也太不行了啊,我来吧还是。”我说着连人带车扶起来。
“唉,在家里蹲着不干活,干不动了。”我好像从语气中读到了一点点不好意思和愧疚。
于是又重新装好,少装了些,我怕我也推不动翻了。
还好是在可以接受的重量,不过走了五六步之后就觉出了分量,送到那里的时候,真是我的极限了,我得憋着气,绷着一股劲儿,咬着牙。
这种单轱辘的手推车得时刻保持平衡,又要向前,不过我小的时候家里有,知道怎么推。
忙活了一上午,回乡里食堂吃饭。
在洗手间碰到永生,俩人早上刚来还算干净,现在都是灰头土脸的。
拆开手里的纱布洗手,在接触伤口的那里渗出点血来,撕纱布的时候也十分疼痛,我俩不约而同地嘶嘶嘶疼得咬牙。
永生洗着手说道:“农民真不容易啊。”
池子里的水都全黑了,我答应道:“是啊,真不容易。”
我俩回到办公室,正好语梦还在,给我俩又用新的纱布包好了伤口。
去食堂的路上正巧碰到财务部的张哥,就是以前总是周末送我俩回家的那位,人很好。
“小孔啊,吃完饭到我办公室一趟,有点事和你说。”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。
“好嘞,没问题。”
张哥是我十分信得过的人,当然爽快答应。
吃完饭,语梦回到办公室,永生准备在大厅歇会儿,就回地里了。
我来到财务部办公室,只张哥一人,其余估计都去休息了。
张哥让我坐下,又倒了杯茶水。
“小孔啊,哥跟你商量个事。”
“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,又没有外人。”
看他放下纸杯,“哥给你联系到一家生产大母猪产床的厂子,比你订的那些要便宜好些,你看要不要换一换。”
“便宜的质量不好吧,我当时调查的已经是性价比很高的厂子了。”
他承认道:“他这质量确实一般,但毕竟便宜啊,能省点钱啊。”
“张哥啊,便宜买上不经用算起折旧来其实一点不值得,而且是为了群众办事,怎么能贪便宜呢?!”
他叹了口气:“哥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呢,可是咱不能孤注一掷啊。”
“那张哥你这是不相信我了?”
“哥不是不相信你,可咱总不能把鸡蛋都放一个篮子里吧,总还是有风险的啊。”
“是有风险,可我算过了,风险可能性并不高,而且收益不小。”
“咱们不能就把眼光放在当下,还得考虑将来不是。这里省下些钱来,等咱们乡里有个什么紧急的事,也好处理啊。哥实话和你说吧,咱们乡政府现在财政里的钱实在不多了,大小事务都不好办了。你这次要是匀出来点,咱乡里坏了的打印机也能换新的了,水房接水的坏机子也能换了,楼梯间的灯也能换换。”
我也放下纸杯:“对不起,张哥,这个钱我不能让。我觉得我们的条件再艰苦也不应该从老百姓的利益中克扣,对不起我的良心。”
“这怎么能叫克扣呢!那产床又不是不能用,质量差点也没有多大影响的啊,可能给我们乡里——”
我打断了他:“张哥,别说了,这件事上我不会让步的,以后也不要再和我提了。”
说完,我立马转身出去了。
我也不想和他关系闹掰,可话赶话到这里了,也是没有办法啊。
正出来,书记刚好从车上下来,估计又去哪里开会了。
勉强和书记打了声招呼。
“怎么今天愁眉苦脸的啊。来跟我说说,顺便问问你工地里的情况。”
便随书记进到办公室里来,我就把刚刚和财务部张主任的话如实告诉了书记。
书记听了反而朗声大笑,“要是我让你换呢?”
这分明是在试探我:“那只好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。”
“行啊你小子,还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,行。”一边整理桌上新放的文件,一边又接着说:“你做的没错。咱们党要做的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,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站在人民的角度看问题,在这一点上你做的很好。”
“书记过奖了,这点觉悟大家都有的。”
然后又和书记说了一下工地的情况,一切按部就班,顺利进行。
从书记办公室里出来,下楼瞟了一眼西边角落我们扶贫办的办公室,语梦估计还在整理表格文件呢吧。就不进去了,直接去工地吧。
来到了地里,正好永生来我们这边拿两袋水泥,我俩面对面碰上。
朝我开玩笑道:“你这可是摆明了的旷工啊,看你是工钱不想要了吧。”
“你在这里不好好干活,老说话,也得扣你工钱。”
看他额头已经满头大汗了,脸红脖子粗的,身上的旧秋衣已经泥了吧唧的了。
晚上回到家,整个人都要散架了,得亏妻子给我按摩按摩,酸疼地要命。
我俩正看着电视,我的手机响了。
是张哥打来的,真不知道要和他再说什么。
“喂,张哥,有什么事吗?”努力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。
“小孔啊,那个是哥中午说错话了,你别往心里去啊。”
心里的结缔一下子解开了:“我说话也有点冲了。”
明天,又期盼又不想。
期盼是工期又前进一步,不想是又要累死累活。
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嫌累呢?